【代序】
布紐爾與隱地
︱《隱地看電影》代序2黎湘萍
歐洲人愛喝咖啡,像中國人喜歡喝茶。不過,喝茶有時需要找一兩個知心的茶友陪著聊天,喝咖啡則可以靜默獨處,無需別人相陪,也不會感到寂寞。喝咖啡的時間,是悠閒自在的。隱地是中國人,卻愛喝咖啡。他有一篇文章〈愛喝咖啡的人〉,講的卻不是自己,而是他所喜歡的西班牙導演路易士.布紐爾(Luis Bunuel, 1900-1983)。
隱地對布紐爾的興趣、讓我們看到了他與布紐爾的相似點。熱愛電影和咖啡的隱地,發現最吸引布紐爾的,除了電影,就是咖啡。也許電影只是布紐爾表現他對這個世界的夢想、嘲諷和批判的一種藝術形式,而咖啡才是他的最愛,因咖啡才是他與這個世界發生「現實」聯繫的媒介。布紐爾愛喝咖啡,坐在古老的咖啡館裏,靜靜地喝咖啡,是布紐爾沉思默想和享受生活的最好時光。隱地何嘗不是如此,愛喝咖啡的隱地似乎從布紐爾的身上看到了自己。
還沒有人去談過咖啡對於隱地的意義,除了隱地自己。在〈盪著鞦韆喝咖啡〉一文中,他由美國三藩市柏克萊電報街上的「回」字型書店咖啡屋說起,提到「臺北有這樣迷人可愛的咖啡屋嗎?我們可有書店和咖啡屋合而為一的地方?」他談臺灣連鎖書店與咖啡屋的關係,接著像布紐爾一樣,把他曾經光臨過的臺北有品味的老咖啡室都一一介紹,如數家珍。
微苦的咖啡要配上一些甜點,才能喝出生命中的滋味。隱地為了玫瑰花餅而歡喜出門,回家的路上卻突然悲由心生,「黑髮的腳步,走出白髮的蹣跚」。隱地讓我們看到,在同一條路上,踢著石頭上學的黑髮少年,竟走成了歡歡喜喜帶著玫瑰餅回家的白髮老人。這是隱地詩中電影鏡頭般的切換,而隱地在這瞬間的切換中把一聲歎息,變成了一首感人肺腑的詩。電影讓我們看到畫面,詩則帶我們進入人的內心世界。這是生活在現實中的夢幻詩人,他從「有」的繁華熱鬧和歡喜中,突然意識到了「無」的存在和悲涼。他的詩和散文的醉人之處,就在這些忽然出現的時間變幻引起的無限感喟與悲憫之中。
然而,隱地始終是歡喜的,因他知道享受這世界的好。人生的無常,對隱地而言,不是悲觀的理由,而是徹悟的契機。他很少因無常而爛情感傷,卻總能用機智和幽默的態度,化解對於時間的恐懼,調侃無時不在的「無常」。這篇文章最後一段說:「如果有一天,棺材店也賣起咖啡來多好。至少,西班牙大導演布紐爾會來光顧。他曾希望每隔十年能從墳墓裏爬出來,買份報紙讀讀,以便知道新的世界變成如何一種樣貌。他一輩子愛喝咖啡,在未曾買報紙之前,當然要先喝一杯。喝咖啡的人愈來愈多,做了鬼,別的沒什麼好擔心;(不是人人最後都會變成鬼嗎?)讓人擔心的是,陰間可有充滿情趣的咖啡屋?」(《草的天堂》第二三九頁)
這是隱地的幽默。咖啡屋的興廢更替,對隱地來說,其意義不止於讓他在時光的長河中徜徉懷舊,追念逝水流年,他似乎更有意借此寫出一個城市和一個時代的變化,對於這變化,他感到惆悵,然而,既然看透了變化的必然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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